1996年10月14日,我帶著一名翻譯、一名保鏢、一名司機,駕著一輛幾乎到處是毛病的「尼桑」車,離開地處非洲中西部的邊遠小鎮吉代爾,登上了尋訪原始部落之旅。
在非洲這塊廣袤神秘而又充滿著荒蠻氣息的大地上奔波,沒有翻譯與汽車寸步難行。我請了中國醫療隊吉代爾醫院建院專家組的工程師李先生擔任我的法語翻譯。保鏢阿布杜拉,21歲,在我國援建的吉代爾醫院工地上當小工,為人忠厚,兒時住在我要去的部落一帶,其父曾是木巴大酋長的家奴,他會講一種被稱為「福爾貝」語的部落語言,這一點十分重要。司機布巴,受雇於中國援建工程,開車技術極佳,人也敦厚實在,屬當地黑人中的佼佼者。
兩個「白人」帶著兩個黑人去秘闖部落那是使不得的,必須按當地部落的規矩辦事。我的身份是訪問學者,持的是公務護照,所以必須讓當地政府知道這件事以及我們一行的大體行蹤。我要去的部落位於喀麥隆、乍得、中非交界之處,屬喀麥隆北方省所轄。我們先驅車近300公里去省會所在地加洛瓦。省長不在,他的助理熱情接待了我們。他說,你們得再去那一帶的州政府,讓州里具體安排吧!我們又驅車200多公里,趕到一個叫塔帕雷的地方。
州政府實際上是塔帕雷土路旁的一座平房。州長說,你們所去之處為大酋長木巴所轄之地,要去必先拜見大酋長,得到他允許方可下去,政府只能把你們介紹給他,他見不見你們就看你們的運氣了。這個人很難見,有些外國人要拜見他,等上10天半個月還見不到。州長說罷,便寫了封信交給我們,並叮囑我們路上要小心,一防野獸蟒蛇襲擊,二是提防劫匪擋道搶錢搶物。幾句話說得我們心中直發毛。
抵達木巴城堡
卡車在渺無人煙的荒原土路上顛簸了4個多小時,我們的心一直懸在嗓子眼上。
薄暮時分,我們終於抵達了大酋長木巴城堡所在地——一個叫盧布巴的鎮子。我們的車剛停在城堡門口,不等車門打開,大門中便走出一位包著頭巾穿著長袍的長者前來詢問,果然說的是福爾貝語。我把我想拜見木巴大酋長並希望得到他的允許到下邊部落中看一下的願望講給李翻譯,李翻譯再用法語講給阿布杜拉,阿布杜拉又將法語翻成福爾貝語講給這位長者,然後又像接力賽一樣再倒著給我「翻」回來。長者說歡迎中國朋友到這兒來,但大酋長近日很忙,能不能很快見我們得他進去稟報後再說。李翻譯又對長者補充道,這位「木須柏」(柏先生)是有名的攝影師,自己則是中國醫療隊建院組的專家。長者笑著轉身進城堡向大酋長稟報去了。
趁這當兒,我便打量起眼前這座木巴大酋長的城堡來。暮色中的這座建築顯得巍峨而又神秘,1公里方圓的城牆並不比西安城牆低多少。正張望著,進去稟報的長者出來了,說木巴大酋長歡迎你們來,現在天色已晚,你們先住下吧!
在城堡外拐角一個僻靜的院落裡,有一座西式小平房,這便是大酋長的貴客下榻處。小院門廳下的沙地上,坐著一個挎腰刀的守門人。小院中樹木蔥蘢,鳥兒啁啾,室內有吊燈地毯、沙發電扇,洗手間有抽水馬桶、淋浴噴頭,臥房的席夢思床墊、瓷磚鋪地一塵不染,真是另一番天地。如此荒野之地竟有如此幽靜雅致之去處,我們不禁感歎良久。安頓好我們,長者說你們先歇著,等會給你們送晚餐來,說罷便告辭了。
一天的奔波與緊張,鬆弛下來便覺得飢餓難耐。熬了1個多小時,正弄了點水打算洗臉洗腳,突聞小院有開門聲。接著,長者領著6位頭頂半球形大食盒的姑娘魚貫而入,將食盒在地毯上一字兒擺開,從中取出帶蓋的搪瓷盆擺在客廳的大餐桌上:燒牛肉塊、燒魚、烤紅薯、米飯、湯、啤酒飲料,滿登登地擺了一大桌子。再看這6位姑娘,衣著鮮艷,亭亭玉立,個個楚楚動人。剎那間我們彷彿成了國賓,這種禮遇真讓人承受不了,只有連連道謝。
這位長者原來是大酋長的門官,專司接待及裡傳外達之職,屬酋長大臣中的一位。他說,木巴大酋長已決定明天上午接見你們,你們吃完就歇息,餐具一會兒這些姑娘會來收拾的。在非洲能碰上這麼一桌飯菜實在不容易,我們吃得不能再吃了仍剩下許多。約摸過了1個小時,那幾位姑娘果然來收拾餐具,我們便把剩下的食品飲料送給她們,並給了她們每人一小盒清涼油以示感謝,姑娘們非常高興。
阿布杜拉說,這些姑娘是大酋長府中的侍女,這樣的侍女城堡中有許多呢。我躺上床時,已是凌晨1時,但腦子中仍在想:將要見到的這位領地方圓500公里,掌管著無數人生殺大權,在整個非洲都赫赫有名的阿布杜·伊·木巴大酋長是個什麼模樣呢?
大酋長對中國很有感情
恍恍惚惚睡了幾個鐘頭,天已大亮。不一會兒,侍女們又魚貫而入頂著食盒送早餐來了,豐盛依然。吃罷早餐,我們一行便又來到大酋長的城堡門前,等候門官傳呼。這時,城堡前的土場上聚集了許多男男女女,圍著圈跳舞,舞步單調重複,兩個漢子坐在圈中央,揮汗如雨地用手掌擊打著夾在胯下的非洲鼓。
隨著鼓點的變化,這些跳舞人的歌聲亦時而激越時而低沉,時而又像在委婉地訴說著什麼。我問阿布杜拉,這些人是些什麼人?歌的內容是什麼?他說,這是下邊部落的子民來向大酋長乞求賜物的,酋長如果沒有一點表示,那他們會永無休止地在城堡門前跳下去。
這時,門官從城堡裡出來了。他說:「木巴大酋長在等你們,我領你們進去吧!」我們欣喜而又有一點緊張地跟在門官後邊。走到門口,布巴和阿布杜拉便被擋住了,衛士說:「大酋長只見你們兩位白人,這兩位黑人不能進去。」我趕緊說:「這兩位黑人會講部落語,是為我倆當翻譯的,否則我們沒法與大酋長交談呀!」衛士明白了這層意思,讓門官再進去稟報,看大酋長是否同意他倆進去。
不多時,門官從影壁邊匆匆出來,大酋長同意他倆進去。只見布巴與阿布杜拉趕緊將鞋脫掉放在大門外(黑人是不准穿著鞋進去的),低下頭跟在我倆後邊魚貫而入。穿過門廳過道,走至影壁邊,便有一位腰間只圍了一塊白布的青年漢子彎著腰站在那裡,門官把我們交給他,自己便退到一旁。原來,門官也不能進到裡邊而只能走到這裡。
我們順著漢子的指引往裡走去。城堡裡是一個很大的院落,拐了兩個彎,是一片花園,花園邊一排蘑菇狀草房的地上,坐著一群赤身裸體的小男孩,個個眉清目秀,體形也很協調健美,一雙雙大眼睛看著我們。我們一走近,他們便驚恐地四散逃去。此處,亦有幾個腰圍白布的青年漢子,也是彎著腰走來走去忙著什麼。穿過花園通向一座用竹子、木條、芭蕉葉等搭頂的大廳,那漢子就此駐足,用手指著大廳,躬身退後站在旁邊。我們知道,這便是木巴大酋長的府第了。
來到木巴大酋長「宮殿」的門口,只見大門迎面離地約1尺高的平台式坐榻上,一位體形魁梧、身穿白色長袍、戴著黑色闊邊眼鏡的長者端坐正中。見我們進來,向前欠起身,伸出手,我握住這雙大手,連說:「莫如,莫如!」(法語「你好」的意思)長者亦連聲回道:「莫如,莫如!」並示意我與李工坐在他對面的沙發上。我環顧四周,大廳中除長者外空無一人,這位長者肯定就是木巴大酋長了。
只見木巴大酋長四方臉膛,雙目炯炯有神,相貌威嚴但又透著和藹。坐榻上擺了許多書籍,坐榻旁的地上安放著日本產的空調,牆上掛著一幅包著頭、留著銀色長鬚的老者照片,想必是大酋長的父親。為了便於和我們交談,大酋長挪坐在木榻邊沿,赤著雙腳踩在屋中的沙地上。布巴與阿布杜拉二人則跪在門外,頭低得幾乎挨著地面,動也不敢動一下。
原來,木巴是繼承其父之位登上大酋長寶座的,他曾在巴黎受過高等教育,法語講得很好,這便省卻了翻譯時「二傳手」的麻煩。木巴大酋長對我們說,他非常歡迎我們能到這裡做客。我說:「來到盧布巴受到大酋長十分周到的安排與熱情款待,又及時安排約見,我們從心底裡表示感謝,並希望木巴大酋長能有機會去北京、西安看看。」大酋長說:「我對中國與中國人很有感情,9年前我患了病,就是中國醫療隊的專家治好的。」聽李工說中國援建的又一座醫院不久就可竣工投入使用,大酋長更是高興。我對大酋長說:「作為東方的一位文化人,我對非洲的部落文化有非常濃厚的興趣,十分想到大酋長的部落去走一走,看一看,請大酋長提供一點方便。如果同意我下去可否派一名嚮導同往,以便帶路以及聯繫和安排一些活動?」李工很認真地連說帶比劃地把我的要求翻譯給他。沒想到大酋長聽完,十分爽快地答應了我的要求,並說道:「你們下去看看,看看我治理得到底是好還是不好?等你們轉一圈回來後再向我講一講。」
我看見大酋長講完停了一下抬起手腕看一下表,知道計劃約見的時間已到了,只好起身說著「咩塞」(法語「謝謝」之意)與大酋長道別,木巴大酋長也站起與我們握手道別。原想為他拍照的打算也只得作罷。阿布杜拉與布巴二人則彎下腰倒退著走出花園小徑。後來得知,大酋長沒有包頭、妝扮是不會讓人拍照的。
城堡院中一側有面花牆,牆上有類似窗戶一樣的方孔,我站在牆根朝裡張望,只見牆裡不遠處有一排一排的獨立尖頂小房,許多年輕漂亮的姑娘站在小房前,衣著艷麗,體態動人。見有外人看她們,便驚叫著飛也似地躲進屋裡。
城堡秘聞
回到下榻之處,在等嚮導的空閒,我們就城堡所見的一些疑惑,請教了阿布杜拉。阿布杜拉說道:「領咱們進去的漢子,是城堡中的太監。這樣的太監,城堡中有近百名呢,專門侍候大酋長和大酋長的妻妾妃子。一進院子牆下的那些小男孩,也是被閹割過的小太監,長大後就留在城堡內接替退下來的老太監。大酋長的家人除妻妾妃子外,都不住在城堡之內,所以這麼大的一座城堡中,真正的男人就大酋長一人。花牆裡邊那些漂亮女子是大酋長的妻妾妃子,有110多位。這些深宮佳麗,都是從方圓500公里的領地中挑選出來的。」正說著,門官來了,還帶著一個小伙子,小伙子手中拎著一個布包袱。門官說:「他叫蘇乃,是大酋長派來為你們做嚮導的。」蘇乃把布包袱打開,是一摞用非洲一種草染色後編成的帽子與桌上放的墊子。他說:「這是大酋長送給你們的禮物。」門官說:「這些帽子與墊子都是大酋長的妻妾妃子在城堡中用手工編織的。這些手工藝品一些用來做禮品送客人,一些拿到宮外市場上去賣或換其他日用品。」城堡外的世界才是老百姓的天地。我們離開城堡時,跳舞的人已散去了,因為大酋長已給了他們賞賜——幾十袋玉米。蘇乃說,另一撥要求賞賜的子民已等在那裡準備「聞鼓起舞」了。
破卡車載著我們與嚮導蘇乃,朝非洲中部腹地的部落駛去。坐在顛簸的車座上,望著車窗外漸漸遠去的城堡,我心中反覆倒騰的便是:「下一行,我會遇到什麼呢」?
但願我有好運氣!